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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英文把 fi 连起来一样,汉字或许也可以

郑初阳 3type 201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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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字 ligature 是怎么来的?

这些有趣的合字背后都有哪些故事?

&”源自一个拉丁语的字,

那么汉字会有合字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来探索如何设计。




这块柏林的普通路牌,有两个字符引起了笔者的注意。一个是 Litfaß 中的德语字母 ß,历史上 ß 曾是字母 ss 或 sz 的合字,后来演变成一个字母;另一个是 Platz 中的 tz 合字,并不是一个字母


柏林 Litfaß-Platz 路牌。


西柏林路牌字体 FF Cst Berlin West。


何为合字(英语:ligature)?通俗地说,就是把两个字符写到一个字符里面最初,人们在书写时产生了合字。到了铅字时代,又因铅字的物理特性,多了一些合字。无论是哪个时期的合字,在今天的电脑字体里,基本都还能找到。


如果我们对合字产生的原因作划分,大致可以归为以下这两类。


改善阅读


第一种是为了提高人们的阅读感受。最典型的是 f‌i 合字。由于 f 的造型比较特别——右上方的勾形笔画尤其突出,后连字母 i 时,f 的勾和 i 的点,很容易会“打架”。为此,一个专门的 f‌i 合字就孕育而生了。在很多字体的设计中,f 的勾和 i 的点融合成一体,避免了这种尴尬。

字体 Athelas 中的 f‌i 合字。


诸如这类合字,还有 f‌l f‌f f‌h T‌h 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字体都必须有这些合字,是否需要合字,取决于字母本身的造型。

字体 Adobe Garamond Pro 中的合字。


这里有几个例外。在德语语境下,诸如 Auflauf(意思为“法式砂锅菜”)这样的词,f‌l 是不能用合字的,因为 Auflauf 实际是由 auf 与 Lauf 这两个词组合而来,这个情况下,根据德国正词法,第一个词的字母则不与第二个词的字母发生结合。在电脑排版时,如果字体默认使用了合字,则需要手动取消



字体 Ellenda 中不使用 fl 合字的情况。


还有一个例外则是在土耳其语,阿塞拜疆语等中,有一个字母是普通的带点 i,还有一个是不带点的 ı,他们是两个不同的字母,分别代表两个音位。如 nefis 一词里,使用 f‌i 的合字就要非常小心,很容易误读为是 nefıs,而理解成另一个词。


花式风格


另外一类的合字,属于花式风格。里面的原因很多,有历史产物,也有创新的成分。


在欧洲古代的碑文中,会看到大量大写字母的合字。这块哥本哈根广场上的石碑,分别出现了 AE VE AA OG 几处合字。这些当年的合字,其命运也各不同,有的今日已经十分罕见,有的则继续沿用,还有的已经演变了一个单独的字母这里的 VE 合字,笔者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街头也见到过。ve 这个单词在土耳其语中是“和、与”的意思,作为一个高频出现的连词,其合字似乎也更有实用价值。无独有偶,笔者还在欧洲的一座教堂碑刻中见到了 OF 的合字,of 为英语“的”的意思,也是最常见的连词。


丹麦哥本哈根的石碑。


左:伊斯坦布尔标牌;右:哥本哈根某教堂内碑刻。


这两份分别于 1956 年和 2009 年发行的索布语报纸 Nowy Casnik,虽然隔了 50 年,报纸的设计发生了改变,报头也换了字体,但报头的 CA 合字却作为一个独特的视觉传统保留了下来


新旧两版的索布语报纸 Nowy Casnik。上图 1956 版,下图 2009 版。


从手写的抄本来看,随着小写字母的出现,特别是在卡洛琳小写体时期,开始出现了小写字母的合字。如 ct st 合字,在后来的铅字中也很常见,并一直广泛沿用至今。葡萄牙里斯本的一方 1720 年的石碑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单词 Sanctos 中的 ct 合字。


葡萄牙里斯本的石碑及其局部文字,包含了合字 ct。


说回柏林的路牌,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块路牌有一处与众不同,就是其中的字母 ch 看起来挤在了一起,显得特别窄。其实这是一个 ch 的合字,只是视觉上没有笔画连接而已。如果再看柏林火车东站内的一块路牌,这个 ch 合字在这款哥特体中则更为明显。ch 合字在哥特体中广泛出现,在很多哥特体的样张中,我们能看到专门设计的 ch 等合字。


柏林 Schillerstraße 路牌的合字 ch。


柏林 Friedrichstraße 路牌,也包含了合字 ch。


哥特体样张中的众合字。


这种传统一直延续了下来,比如余秉楠设计的友谊体手稿中,也包含了这样风格的 ch 合字。



友谊体中的合字。


随着字体技术的普及,当代的字体设计师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新的花式合字,这无疑也是让字体更新颖别致。德国字体设计师李维(Livius Dietzel)设计的字体 Livory,其一特色就是包含了许多别开生面的花式合字。



字体 Livory 中的花式合字。


再如德国设计公司 Fünfwerken 的企业字体,里面有一个别致的 fw 合字。虽说 f 的短横恰好可以和 w 接上,但这个合字的文化意义要大于功能需求,因为 fw 也正是 Fünfwerken 的缩写。公司的名字恰好为一个合字,本身就是一种符号象征

Fünfwerken 的 fw 合字。

也许今天的人们都把 & 当作一个符号来看,却不知 & 是拉丁语 et 的合字,et 就是“和”的意思。此外,今天一些语言中的字母,也起源于合字。



字体 Ping 中的各种 & 造型。


德语今天有三个变音字符 ä ö ü,就起源于合字 ae oe ue。中世纪时,人们习惯用两个字母来表示长元音。哥特体把第二个 e 写到了第一个字母顶部,演化为 aͤ oͤ uͤ。当人们加快抄写速度,上面的小 e 就又简化成了两个小斜杠,最后在罗马体中变成了两个点,也称为 Umlaut。因此,在无法使用 ä ö ü 的情况下,德语允许用 ae oe ue 来代替之,如慕尼黑 München 也可以写为 Muenchen。


哥特体中的 ü。


同样在丹麦字母中的 æ 和 ø,也起源于 ae 和 oe 合字。ø 是 œ 的一种变体。值得注意的是, æ 在英语语境下并不视为是一个独立的字母,而仍被当作字母 ae 的合字使用。其实,我们最常见的字母 w,以前就是 vv 或 uu 的合字,所以 w 的名字叫 double-u(意思是两个 u)。w 的情况和文首说到的 ß 十分相似。


2017年,德国政府颁布了一个新字母,就是大写的 ß,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多数人认为 ß 只不过是 ss 的一个合字形式,不算是一个“正宗”的字母,怎么能有对应的大写字母呢?就好比 f‌i 怎么能有对应的大写形式 FI 呢?f‌i 因造型问题,有设计成合字的需要,而 FI 合字则成了无因之果。另外一些人则认为,ß 以前的确是一种合字,但今天早已和合字产生了偏差,更应该算作一个字母,既然是字母,理应有对应的大写形式,否则拼写会出现混乱。


小写 ß 和大写 ß。图源:《明镜周刊》。


模拟不必要的 FI 合字。



除了拉丁字母中的合字,在其他的文字中合字也很常见。如阿拉伯文中,“愿主赐福之”这个短语,就有一个专门的合字写法,一般放在圣人的名字后。


青海塔尔寺建筑上的“唵”。


印度文化中,“唵”(Oṃ)是宇宙第一音,也成为了很多宗教神圣的符号。拿天城体来说,“唵”写作 ॐ,它是 ओम् 的合字。不少印度文字,都有这个“唵”的合字。

各种文字的“唵”。自左到右分别为:夏拉达体、悉昙体、兰札体、藏文、天城体。


书法笔势


由于文字的特点,今天中文几乎很少有使用合字的需要。但不代表中文没有合字汉字书写中还有连笔现象,在行书草书中尤其明显。这种字与字之间的连接,和文本内容没有绝对的关系,更多的是出于书写的诉求。


趙孟頫所书《心经》中的“合字”。


符号象征


古人喜好把吉祥祝语写成合字,较为常见的有“招财进宝”、“孔孟好学”等。每逢节日,在大街小巷中,也是可以看到的。近年来也有新式的词语合字出现。


北京老百姓门上的福贴。


张弥迪曾祖父的地契


民间的地契上,也出现了“共合”二字的合字,这里的“共合”意思为“总共合计”。作为一个买卖文书中常用的词,出现合字的确是自然而然的。


王羲之书法作品中的“顿首”


旧时书写文字,“顿首”是书简表奏用语。用在文末表示致敬。在很多草书作品中,“顿首”二字的高度草化,某种意义上,也把这两个字融合成一个符号化的新合字在王羲之的草书中,不仅“顿首”,还有“再拜”、“奈何”等高频词都出现了相似的现象。 


《杭州方言词典》中的“嫑”字条目。


吴语杭州方言中,常用“嫑”、“嘦”、“𠀾”等字,显而易见,来源于“不要”,“只要”,“不会”的合字。旧时书写都是竖排,如“不要”是上下叠为“嫑”。


计量单位曾有过用罕见的合字书写,比如“千克”写作“兛”,却仍读作 qiānkè 两个音。诸如此类的有“嗧”、“糎”、“粁”等。

思源黑体中的“砼”字。


土木专业经常用遇到“混凝土”这个专业术语,为了书写方便,蔡方荫于 1953 年创造了“砼”字,是“人工石”的合字,即混凝土之意。虽然这个字有自己的读音 tóng,但在实际应用中,大多数人依然把“砼”视为一个合字,读作“hùnníngtǔ”


我们先搁置中文是否需要合字这个争议,单来探索一下中文合字的设计方案。借鉴上文所述的经验,下文笔者以“空性”二字作为实验的主例,来探索四种设计方法。


方法一:拼字


把两个或多个汉字挤压到一个汉字的空间内,成为一个合字。这种方式很直接了当,在外文中不多见,但在“等宽”的汉字体系下,这种合字的视觉效果还是显著的。其实,日文中就存在不少这样的例子。拿日本的年号来说,每出现一个新的年号,各大字库厂商都要赶制该年号的合字,以便第二天各大报刊所用。这样的设计就要求把两个字写的很瘦,或者很扁。与一般合体字结构不同的是,还要考虑是否需要将这两个字写的比例相当,而不是有主次关系。


Adobe Fonts 发布的小塚明朝体合字预览。


这里的“空性”合字,内部的“空”和“性”二字大小均匀,没有明显的主客之分。从视觉上,更像是一个“合字”,而非合体字。

“空性”合字:拼字法。


“空性”合字的排版尝试。


方法二:笔画连接


这种汉字的合字,不需要挤到一个字的空间内,而是用笔画的连接来体现合字在未来的草书行书字体中,的确可以用 OpenType 的合字功能,实现较为复杂的连笔书写特点。只不过汉字数量繁多,真按这个思路去设计一整套书法字的合字,其数量也是成指数递增的,需要未来有更高级的造字软件及技术来支撑。

草书连写示例。张弥迪书。


但在楷书,或者后期的宋体、黑体中,由于汉字“方块字”的特点,字与字的边界很明晰,没有出现过连笔的现象。这里,笔者做一个打破传统的尝试,连接宋体字的笔画,把“空性”二字变成一个合字,至于效果如何,有待讨论。

“空性”合字:笔画连接法。


方法三:部件共用


传统的“招财进宝”合字,就是采取典型的笔画部件共用的方式比如“寶”和“財”共用了一个“貝”。不少福贴合字,也都是按这个思路设计的。这种方式的合字也流行于当下的中国平面设计中。


“招财进宝”合字。


张昊设计的合字。


这里“空性”的合字中,或者是“空”与“生”共用一竖;或“空”与“生”共用一个“工”。

“空性”合字:部件共用法。


方法四:部件共用


“新字型”的意思是合字的造型不一定要保留原来汉字的元素,也允许出现新的元素这样就会需要有一个先置条件,要么是约定俗成的形状,要么有一定的文化语境。拿“空性”的这个合字来举例,佛教中的“空”在梵语中是 śūnya,本意是数字“零”,那么这里就设计成了中文的“〇”,里面加一个“性”字,表示一种和零一样,毫不存在的性质。


另外一种“新字型”的“空性”合字,干脆用梵文原文来替代汉字的“空性”二字,这样彻底符号化的合字设计,是整个设计探讨中走的最激进、最远的一步。

“空性”合字:新字型法。


上述的四种汉字合字设计方法,虽然表面的设计效果差异较大,但就像四个硬币,翻过面来都是一个面,其目的是探索,向设计思维的禁区迈进一步。汉字的“合字”是一个实验性的话题,也极具争议。本文只涉及到合字的源头解析,汉字合字的设计方法,但还未就汉字合字将来的应用环境作太多的讨论。


笔者对汉字合字设计的探索。



关注公众号后,在后台回复 “合字” 即可获得文中“古登堡时期德国哥特体”的字母表及合字表 PDF 文档。



参考书目:

《Capital Sharp S explained to Typographers》,Ralf Herrmann 著

《原民族宫藏梵文写本字体研究》,叶少勇著

《新编中国书法大字典》,吴澄渊主编

《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刘正成主编

《西文书法的艺术》,David Harris 著,应宁、厉致谦译

《德语正词法》2016版


特别感谢张弥迪、刘育黎给出的宝贵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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